王秀营
孔子墓也是一座土质的大坟堆,和普通农家的坟墓没有什么两样。圆圆的坟堆上挤满许多不知名的嫩草,勃勃地翘向四月的天空,墓旁几株弯脖子树,随意地在半空中画着枝丫,没有半点人为的痕迹;墓侧子贡庐墓的小屋,给肃穆寂然的环境添上些许亲情。我站在墓前方的一棵古树下,周围是三三两两的拜谒者,阳光在树阴间泊着碎碎的金色,像一种思想落地开花。其实,我正站在三座同样的土坟中间,可是我没有半点冷寂感,孔子墓以及儿子孔鲤、孙子孔汲的墓室,构成“携子抱孙”的品字形结构,先哲们的思想真是独到,他们把亲情以一种土堆的形式存活着,和谐坟堆,亲情浓浓。
长长的墓道,帝王拜谒后留下的亭室,有关子贡的流泪楷,构成一片和谐而感人的通道,这个通道接近一片久远而新鲜的泥土,一颗博大的灵魂。拜谒者或跪拜,或心丧,络绎不绝。孔子墓前,在我不远的地方,一个中年人虔诚地跪在地上,他整个身子伏在地上,反复叩拜,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头碰撞跪褥的声音。很多人轻声询问孔子的故事,脸上显出崇敬的表情,仿佛知道孔子的事情愈多,他们人生的天地愈广阔。同行的人中,还有韩国和日本的拜谒者,这些外国的子民,跋山涉水寻根至此,流连忘返不忍归去。
孔子墓周围,曾显现多少和谐而又热切的图景。孔子墓原是城外荒凉地,弟子们感念师恩,筑庐守墓,日夜陪伴老师,以致“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,因命曰孔里。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,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,孔子冢大一顷。”因为孔子安息在这里,竟有那么多人相拥住在这荒凉的城外,真是人间难得的景致;弟子们演练的“讲礼”“ 乡饮”“ 大射”的场面,在孔子墓前反复重现,每次他们都要举行祭孔子仪式。弟子及鲁人栽种各种树木,在墓周围形成大片林带,冬暖夏凉,鸟声啾啾,天籁之声不绝于耳,栖息孔子灵魂的地方,已经成为万物繁衍之地。后来,就更不用说了,皇帝叩拜,天下敬仰。儒家文明的版图,成为世界东方的星谱。
人生,不仅要看他卧在地下的姿式,而且要看他在民众中展示的方向。孔子怀揣仁、礼之说,和学生们奔波在乡野之间,逼仄灵魂的日子,打造名句也擦洗了思想;在最饥饿的时候,他也能发出君子的声音,和蔼而亲切的声音,他的声音滋养学生的灵魂;他鼓励学生自己动手,弟子们经常聚在一起演练六艺,笑声阵阵。不少学生奔波山林打猎,动手制作干肉,为的是交给老师一份特别的学费。“弗乎弗乎,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。”孔子忧心忡忡地说,他开始整理文化典籍,不舍昼夜。历史景和历史人,浓缩于眼前的这片孔林。因此,孔子墓也是一种布衣文化,一种和谐文化。亲情,师情;和谐,和乐。思想的种子最有生命力,“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,当时则荣,没则已焉。 孔子布衣,传十余世,学者宗之。”这种根植于人心的布衣文化,超越特权,是中国民众心中的圣符。
孔子墓旁,也有过不和谐的场面。文革期间,孔子墓旁曾出现一群狂热而麻木的红卫兵,他们受一个崇高念头的支配,砸呀,砍呀,刨呀,扭曲而幼稚的脸孔,烙在中华文明的耻辱柱上。而今,当春风轻抚孔林,雨水滋润伤痕,孔林又是一番至大至美的景象。你听,“老者安之,朋友信之,少者怀之”,孔子的歌吟掷地有声,飘地成林。孔子墓和谐,如孔子歌唱的弦歌不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