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莉 （教师作家）

    在我的书柜里珍藏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，塑料的外壳，发黄的纸张，几次搬家都差点被老公清理掉，是我拾破烂一样从垃圾箱里找回来的。

    翻开笔记本，扉页有几个毛笔大字：奖给三好学生标兵。其实，我并非它真正的主人，我如此厚爱它，是因为这里面记载着一个令人难忘的故事。

   那是九十年代初，我刚刚调到鄢中，任教105班语文兼班主任。需要说明的是，虽然是城镇中学，可大多数学生还是农村孩子，该班学生的整体素质是分班时五个中最差的一个。全班56人，有43名同学按照正常时间开学了，还有13人，只见名字，不见人影。换句话说，有13名学生未见面就辍学了，按照九年义务教育法，我是有责任和义务将这些孩子一个个劝回学校的。

记得当时校长找到我说，小黄，你得利用明天休息的时间走访三个学生，他们的家都在大山坡，你一定要想办法让他们来上学，否则，普九验收我们肯定过不了关了。

是的，对当时的从教者而言，普九验收是件最大的事了，要是因为我这里出了纰漏，也就成了全县的罪人。我决心将所有该上学的孩子全部劝返学校。

    经过咨询，我邀请了一位家住大山坡的老师当向导，开始了我的走访之旅。张老师是个半边户，他借教书之便带着孩子上学，老婆在家种地。张老师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，他用摩托车载我疾驰了半个多小时的山路，一直说笑，我的烦恼很快不见了，对走访充满了好奇。

    走完柏油马路，便是盘山的黄泥路，我们将摩托车寄放在张老师熟识的一户人家。沿着山路往上走，两边茂密的柑橘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橙子，长尾的喜鹊不时划过天空，“家，家”的叫声像是在合唱一首轻快的歌，张老师兴致来了也会打几声长啸，与之应和。我先前的紧张和胆怯也消失殆尽，倒像是在郊游、踏青，多了几份闲适和恬淡。

    爬上山顶已临近中午，只觉得天很蓝，云很白，我们看到几户土房的烟囱里正袅袅地往外吐着白烟，真有那种“云深不知处”的感觉。张老师说，这就是大山坡村二组，你要走访的覃兵就住在前面那棵桂花树下。

    踩着一条蜿蜒的小径，篱笆上爬满了藤条式的野菊，白色、黄色的花儿星星点点，野趣盎然。一垄垄的菜畦整齐中透着生机，看得出主人一定是个种田理家的好把式。

这是一棵古老得有点老态龙钟的桂花树，树干裂开了好几道口子，但树形依然很美，像一把绿色的巨伞罩着黄土碾成的晒场。我们正要靠近，只听“呼”的一下，从敞开的大门里窜出一只强壮的黑狗，“汪汪”叫着直扑向我们，我吓得魂飞魄散，差点瘫痪在地。就在这危急关头，一个身穿蓝布对襟衣衫的少年冲了出来，几声“黑虎趴下，黑虎趴下”的训斥，那被唤做“黑虎”的凶狗果真乖乖地趴在了地上。我正在庆幸自己的大腿没有成为黑狗的午餐，却发现右脚的踝关节疼痛难忍，根本就站不起来了，原来右脚崴了。少年迅速冲进屋子，搬出一把亮晶晶的松木椅，和张老师一同扶我坐好。

这时，我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局促不安的少年，大约十二三岁，大眼睛，黑皮肤，寸发根根抖擞地竖立，脸上、额上糊满了黑尘，正呲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我难为情地傻笑。我敢肯定，那烟囱冒出的白烟一定是他在烧饭。

不用我多说，你也猜出他就是我要走访的学生覃兵。当张老师向他说明我们的来意时，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出一丝亮光。他告诉我们，其实父母是想让他去上学的，只因妹妹还在住院……顿了顿又说，等父母亲回家，我一定好好同他们商量。接着，我和他谈了我的学生生活，谈了我们的班，谈了我们一同创造美好未来的设想。

过了两天，覃兵来上学了。后来从他的日记里了解到，那晚他和父母谈了半夜，他对父母做出了承诺，上学期间从家里带米，每星期只要一元菜钱，其它时间就着家里送的腌菜下饭；后来还从他的日记里知道，他是被我步行几十里山路去他家的真诚所感动，所以铁定了心要来上学，并说“不读出点名堂来对不起老师”。再后来，他每天写一篇日记给我看，每个星期找我借一本书阅读……再后来，他的言行在班上渐渐起到了航标灯的作用，那十三个或因家贫，或因厌学而后入学的孩子，在他的带领下，都成为班上认真学习、遵守纪律的好学生。期末统考，覃兵以全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被评为“三好学生标兵”。三年后，他又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考进了全县的重点高中；再三年以后，他以全县文科状元的成绩被北京大学录取。

 “年年岁岁花相似，岁岁年年人不同”，当我又接手下一届初一的时候，覃兵作为成功的典型被邀请来参加开学典礼大会。会场就设在那宽阔的操场上，红红的太阳正从东边教学楼的上空喷薄而出，金色的光辉撒在端坐于主席台的覃兵身上，使这位长成了大小伙儿的学生显得格外英俊。

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刻，当校长请他给学弟学妹传授成功的秘诀时，他缓缓站起，将一个深红色的塑料笔记本高高举起，激动地说，如果要说成功有秘诀的话，那就是这本我在母校获得并珍藏了六年的奖品，今天要把他送给我最敬爱的人生导师，是她为我指明了前行的道路，是她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点亮了心灯。

就这样，我十分荣耀地成为了这个红色笔记本的主人，它跟随着我转战南北，颠沛流离，也成了我教育一届又一届学生的活生生的教本。